为了方便，本文中使用「虚拟艺人」一词代表 VTuber、VUP、虚拟偶像、虚拟艺人等词语所反映的利用动作捕捉技术制作的虚拟形象。
本文是向中山大学「WILL」动漫协会第 4 期社刊的供稿。
世界上最早的虚拟艺人绊爱的出道仿佛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但她以及随之而来的虚拟艺人业界已经伴随我们走过了五年的时光。在这五年里，流行的虚拟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产业内流行的内容形态也每天发生着变化。
概括地讲，虚拟艺人生态的核心就是「角色扮演」，在这样的生态中无论是艺人还是观众，都在心照不宣地扮演着某种角色或者某种设定。
虚拟艺人在视频、直播、Live 中刻画的形象，是基于创作者本身的性格、经历和思考得出的，但同时又加上了虚构的成分。从最初的绊爱自称「人工智能」的角色扮演，到现在「套皮主播」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对直播中表现的自身形象进行加工，这其中既掺杂了中之人以及创作团队本身的生活经历与想法，又存在或多或少的虚构成分。
随之而来的是观众对评论、弹幕以及二创作品中展现的自身角色的加工，观众发表的言论并不一定是本人真实想法的体现，而可能是为了表达爱意而代入的特殊人设的表达。例如，A-Soul 粉丝的发病小作文，以及「文静生子」二创视频，并不一定代表着创作者本身的形象，而是在扮演一种「魔怔」的角色，但是其中又包括了真诚热挚的爱。
如果让我来对这样的现实做以注解的话，我会选择「扭曲」一词。通过这种扮演的活动，艺人和观众都达到了某种介于真实和虚拟、物质和精神、现实与抽象之间的微妙的状态，从而展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扭曲感。扭曲感塑造了虚拟艺人，塑造了虚拟艺人的观众，也塑造了一种全新的爱，从而带来了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一种与众不同的文化氛围。
扭曲的现实感
虚拟艺人的一大特色是贩卖生活，通过虚拟艺人分享或真或假的生活故事，虚拟形象的设定以及性格将从中得到有效的体现，满足了人们对不同的生活的好奇心，同时观众与虚拟艺人的距离将得到缩小，从而产生一种「陪伴感」。
虚拟艺人最具特色的节目内容——杂谈，就是一种混杂了故事分享、弹幕互动、实时反馈等多元内容的综合节目。为了在杂谈中有话可说，一种常见的方法就是分享自己的生活趣事，目前来看，虚拟艺人在杂谈直播中会普遍地对自己的生活加以筛选或编辑后进行分享。例如，弥希 Miki 会在回老家以后分享自己在家和自己的弟弟交流的故事。
此外，虚拟艺人不可或缺的另外一部分重要内容就是对观众投稿（如匿名问答、私信、邮件或弹幕）进行回应。在这种回应的过程中，为了使得话题能够继续，经常虚拟艺人也需要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进行进一步的讨论，这也会使得虚拟艺人的扮演者本身的生活状态得到一定的表现。例如，当弹幕提及大学集体浴室的不便时，七海 Nana7mi 也会分享自己在大学期间在浴室打湿衣服的故事。 因为有角色的阻碍，虚拟艺人的这种「现实感」会有一定的距离，同时也是出于对角色以及对中之人的保护，贩卖现实是有一定的限度的。虚拟艺人需要通过分享现实生活来产生「陪伴感」来保持长时间吸引观众，但是过度地分享自身的现实生活，可能因为自己所处的社会角色与虚拟人设的区别而破坏了原本的形象塑造，又可能因为这种分享而损害了自身的关键的隐私信息，从而导致被「开盒」、被骚扰。
在这种既要贩卖现实又要控制范围、既要传递真实又要营造虚拟的矛盾中，虚拟艺人的个人生活也随之带有了独特的意味。同时，观众在知道这种个人生活存在虚构和筛选的成分下，依然选择去相信这种故事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真实地发生着。艺人在扮演着某种脱胎于自己的人物形象，而观众也扮演着相信这样的人物真实存在的观众形象，从而形成了一种介于真假之间的独特的氛围，这种氛围也就构成了虚拟艺人魅力的核心部分。
扭曲的二创
虚拟艺人文化的一大特色是「二创」，特别是最近的给人以独特感受的「三句剪一句」（通过对艺人直播发言断章取义拼接而形成新的含义的视频）、「活字印刷」（截取艺人过往发言字词生成特殊发言的作品）、发病小作文和怪文书（以夸张的形式展现自己对于虚拟艺人的爱的文章）等优质二创作品，有效地向更广阔的人群传播了虚拟艺人文化的独特魅力。
这些富有创造力的作品，包括《我好想做嘉然小姐的狗啊》、《主播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真緋瑠的尾巴不可触碰》，是一种不太能够被一般人所接受的作品。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我觉得应该是「麻」；具体说来，就是超越了一般人的理解的范畴，采取了一般不会出现的主题、文字，从而给人带来一种受到冲击无言以对的感受。这些作品通过刻意地消减人性和理性，提取了人心中最为直接、最为不可言说的内心的幽暗的想法，展现的是内心纯粹的欲望的部分。
例如，发病小作文中最有代表性的《我好想做嘉然小姐的狗啊》中，作者通过将「我」代入到一个阴湿的「老鼠」的形象，借以嘉然、老鼠和猫去代之自己喜欢的虚拟艺人、生活失意而找不到存在价值的自己以及光鲜靓丽的成功人士，展现的是失败者依然努力去追求自己的爱却得不到美好的结局的情感。
作者本身在生活中可能并不是完全的失意者，也不希望和认为自己会迎来一个灭亡的结局，但是他将自己的悲伤、失落去放大以后，展现了一个诉说爱而以牺牲告终的故事。通过抽象化和极端化故事里的人物和情感，作者扮演了一个失败者的形象，通过这种带有先锋性质的文学手法，实际上是与众不同地强烈地表达了自己对喜欢的虚拟艺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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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带有钓鱼和批评性质的「玩黑梗」二创作品中，《ybb 小火车》的作者利用了七海 Nana7mi 的「有病吧」和电车难题游戏中异于一般价值的判断等引起负面讨论的发言来构建托马斯小火车主题曲的鬼畜曲，吸引了观众对七海的负面新闻的了解和讨论。这种作品对于虚拟艺人的一般评价可能确实存在着一定的负面作用。
作者本身却并不是希望批评或者攻击七海，恰恰相反的是，他利用这样的创作手段，是希望扩大七海的粉丝面，希望更多的人能够了解到七海和事件背后的她真实的形象与魅力。虽然他在扮演一个黑粉或者说 anti 的形象，通过负面事件的评论来进行引流，但是负面事件在作品的内核中只是一种单纯的手段，而不是作者真心希望表达的内容。
从发病的到具有攻击性的作品，这些富有特色的二创作品虽然带有许多争议，但它们绝不带有任何阴暗或恶意的成分。它们背后体现的是创作者关于自己热爱的虚拟艺人最为真诚、最为深切的热爱。「发散」、「发病」、「玩梗」本身成为了粉丝表达自己的爱的手段，它就像美术作品从现实派走向抽象派一样，解构了文字本身作为传递思想的具体工具的传统思路，而使得文字以及其中直接体现的感情反而成为了手段，作者本身的思想、经历、欲望隐藏其后。
这种创作的手法，比起直接表述感情或者通过比喻等手法间接表达来说，更具有「虚拟圈」的特色，因为创作者在扮演某种形象，而这种「小丑」、「病人」或「黑粉」形象是不容易为大众所接受的。在这种常规的情感与非常规的表现手法的扭曲之中，情感得到了凸显，虚拟艺人文化的魅力也得到了展现。
扭曲的爱
艺人和观众在这种文化氛围中都既是扮演者，又是欣赏者。艺人在根据自身的真实的生活经历和个人性格，在创作一个虚拟的人物形象，而观众则在了解和感受艺人传递的虚拟角色的魅力；观众通过二创作品，在呈现一个情绪化的角色，而艺人也在感知观众带来的这种独特的互动氛围。
扮演的角色是虚构的，但它同时又是来自于创作者本人内心的某种思绪的放大，以及对于创作者对自我不满意部分的筛选，从而代表着创作者所期许的某种更鲜明的自我，所以它也存在着真实的部分。通过这种扮演，艺人表达了对更理想的自我的企盼，是希望向世界传递一种更美好的形象与情感，这折射了艺人对于世界的爱。同时，观众通过特别的手法表达自己的真实感情，从而强烈地表达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同样折射了自己对于艺人的爱。
与传统艺人努力刻画真实不同，虚拟艺人生态带来了一种对美丽世界的呼唤；与文艺作品努力创造虚假不同，虚拟艺人生态展现了渴望立足现实改变现实的欲望。在这种真实和虚假交织的边界，一种扭曲的爱得以形成，虚拟艺人生态得到了塑造，它放大了人的形象，放大了人的情感，从而能够展现人类灵魂的复杂之处。